□ 米平华

在内蒙古大兴安岭密林深处的毕拉河达尔滨湖国家森林公园，藏匿着一片被当地人称为“熔岩杜鹃花海”的奇特景观。这片生长在远古火山口上的奇异花魁，成了我魂牵梦萦的向往。终于，在5年前的5月初，应毕拉河的好友邀约，我踏上了这片神奇之地，圆了心中的梦想。

我晨时驱车前往，抵达景区时已近傍晚。黄昏的余晖洒在寂静的山峦上，公园大门浸在琥珀色的天光里，檐角蹲兽的剪影被拉得很长，空气中弥漫着草木香。当晚，我住在公园木屋别墅，嗅着木脂芳香进入甜美梦乡。

清晨，“布谷……布谷……”如天籁般的鸟鸣声将我唤醒，这便是当地人称为“森林闹钟”的布谷鸟，它的叫声意味着达尔滨湖最动人的时刻已经开启。推开木窗，山间一条哈达般洁白的雾带正缓缓飘动，宛如一袭轻纱，温柔笼罩着木屋别墅群的尖顶，为整个山林增添了几分神秘色彩。

在好友的陪同下，我踏上露水浸润的木栈道。松木清香混着苔藓湿气扑面而来。栈道扶手上凝结着如水晶般细密的水珠，在朝阳辉映下闪着绚烂的珠光。转过最后一个弯道，达尔滨湖闯入视野。这是一汪由火山喷发形成的堰塞湖，面积不大，却湖光山色，鱼跃鸟鸣。湖面平静得像被天神亲手打磨过的黑曜石镜，倒映着墨绿山峦和靛青色晨空。

湖岸与群山间，一片浩瀚的黑色熔岩台地宛如远古巨龙褪下的鳞甲，默默低语着千万年前火山喷发的往事。湖岸边，兴安杜鹃热烈铺展在湖的两岸，将黑色熔岩地貌遮盖得密不透风。

走近被称为“石海”的熔岩地貌，才真正领略到大自然鬼斧神工的伟力。玄武岩形态各异，有的似凝固浪涛，布满蜂窝孔洞；有的裂解成六棱柱体，如天神遗落的管风琴；更有许多形似卧兽的巨石，在光照中投下狰狞影子。这些岩石表面覆盖着灰绿色地衣，摸着粗糙而冰凉，仿佛能触碰到千万年前那个炽热的夜晚。

“蜀国曾闻子规鸟，宣城还见杜鹃花。”如诗仙李白写下的生动注脚，在这看似死寂的“石海”之上，兴安杜鹃正上演着一场生命的奇迹。它们的种子拨开岩石缝隙顽强扎根，一株挽着一株，从岩缝中横空出世，裸露在岩石外盘踞的根部，是在漫长岁月里与岩石搏斗的“勋章”。最令人震撼的是一株生长在熔岩坑边缘的老杜鹃，它的主根沿岩壁垂直向下，在触不到土壤的艰难环境里，仅靠岩缝渗水和空气养分，竟开出满树繁花。杜鹃花在我国分布广泛，但兴安杜鹃比较稀少，仅在海拔2500至3000米落叶松林相边缘有少量分布，而大兴安岭火山熔岩中生长的杜鹃更是凤毛麟角，极为罕见。

春至林海，达尔滨湖的杜鹃花海是大兴安岭最热烈的颜色。随着阳光渐渐强烈，花海仿佛被点燃一般，灿若朝霞。一群白翅鸟儿站在花枝上欢快鸣叫，像是与杜鹃花相媲美，构成生机勃勃的画卷。这让我顿悟唐代诗人成彦雄“杜鹃花与鸟，怨艳两何赊。疑是口中血，滴成枝上花”诗句的意蕴。我拾起一朵被风吹落的杜鹃花细看，每朵花都由五片纤薄、边缘带波浪纹的花瓣组成，花心探出十几根细如发丝的花蕊，尽显生命的细腻与温柔。轻嗅花朵，淡雅清香沁人心脾；咀嚼花瓣，一丝淡甜口中萦绕。单朵花不过指甲盖大小，但千万朵同时绽放，那粉红色的浪潮便有了淹没群山的魄力。正如白居易在两首诗中所云“日射血珠将滴地，风翻焰火欲烧人”“闲折两枝持在手，细看不似人间有。”仔细端详，这粉色极有层次，背阴处是带蓝调的藕荷色，静谧优雅；向阳面则是炽热玫红，热情活力。新绽花苞顶端还缀着晶莹的露珠，在阳光下折射出七彩光芒，美得令人窒息。

我的指尖触碰到岩石表面，感觉温热粗糙，而随风飘落的花瓣拂过手背，却是那样的柔软丝滑。在刚硬的火山岩与柔美的杜鹃花之间，存在着某种特别的共生关系。正如李商隐笔下“庄生晓梦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鹃”所蕴含的“万物一体，天人合一”的哲理。自然界和人一样，相融才能相生。熔岩多孔的构造储存着珍贵的水分，锋利的岩缝为种子提供了避风的温床，而杜鹃发达的根系则不断分解岩石，用落叶为这片石海积累着宝贵的腐殖质。它们看似对立，实则彼此依存。我站在浩瀚绚烂的花海中，想象着千万年前火山喷发时的壮阔景象，望着眼前浩瀚绚烂的花海，不禁对这片来自远古的“呼唤”肃然起敬。

正午，我登上观景台俯瞰全景。熔岩与花海相融的唯美画面，犹如一幅立体的水墨丹青：石海黄菠萝群如苍劲“皴法”，勾勒大地筋骨；杜鹃花丛则化作细腻“点染”，点缀生机韵律。微风拂过，花浪与石浪共舞，刚柔相济，让整幅画面都流动起来。偶有松鼠从石缝中窜出，惊起一片飞花，更为画面添了几分灵动。

达尔滨湖畔转角处的“双鱼岛”最为神奇，两座形似游鱼的火山岩岛将湖水分割，岛上黄菠萝树与杜鹃花错落生长。从特定角度看，黑色岩石、金色树影、粉色花丛与碧蓝湖水四色交叠，倒映湖面，构成完美对称的图案，如梦如幻。

黄昏时分，夕阳为石海镀上金边，杜鹃花海笼罩在柔和暮光里。岩石棱角被光影柔化，花朵艳色也沉淀成温暖色调。夜风送来杜香与岩石特有的矿物气息，混合成独特的森林芬芳。最后一缕阳光消失在地平线。萤火虫在花间飞舞，宛如散落的星子坠入凡间。

这场石与花的邂逅，是火山与夏日最浪漫的约会。坚硬的熔岩孕育柔美的花朵，沧桑的石头守护娇嫩的生命，这反差中的和谐，正是达尔滨湖最动人的秘密。

当都市的霓虹再次点亮我内心的“夜空”，那荡漾在杜鹃花海和熔岩地貌的场景，梦幻般地浮现在眼前，我仿佛看到了那黑与粉交织的壮丽画卷，嗅到了让人神魂颠倒的杜鹃花香和泥土混合特有的森林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