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A+ 大○褚连宝
从我记事起,脚下就没离开过母亲纳的千层底,一直穿到十五岁。
十五岁那年,我离开家乡,到姑姑家那里读高中,从家走时穿的还是母亲做的布鞋。母亲做的布鞋,舒适、不跟脚,走起路来轻巧灵便。现在时常想起母亲做布鞋的艰辛场景,心里不免酸酸的。
记得母亲忙完一天农活,到了晚上把洗碗、喂猪等家务活做完之后,再把我和弟弟哄睡着了,才清静地一个人坐在煤油灯下纳鞋底。有时大半夜我迷迷糊糊地起来解手,看见那昏黄的油灯还在亮着。母亲还没睡,弯着腰,手中的麻绳不断飞舞。我躲在被窝里,睡眼朦胧,看到母亲的身旁放着一个小笸箩,里面装着一些针线麻绳、纽扣和裁剪衣服时剩下的一些边角布料,用于缝补破烂衣服。
其实纳鞋底是件很费力的事儿,因为鞋底的用料是把破旧衣服拆下来,铺在门板或者桌子上,用面粉熬制的浆糊一层一层粘褙起来,然后放在太阳底下晒干,再根据鞋样的大小,剪成各种码口的鞋底料。之后,母亲便在剪好的鞋底上缝麻绳,一针跟着一针、密密麻麻的。鞋底很硬,母亲纳鞋底时中指上总是要戴上一枚铜质顶针,先用一枚尖尖的圆柄锥子在鞋底上使劲扎一个眼儿,然后把穿了麻绳的粗针穿进去,再用中指上的顶针往外顶,直到针尖冒出鞋底的另一面,用两指能捏住,费力地拨出。有时用手拨不出来,母亲就弯下腰,用牙齿咬着往外拨。母亲的手常常不小心滑过去被针扎破,隐隐透着血。但母亲咬紧牙关,一声不吭,低着头继续纳着鞋底。一年下来,母亲的手不知起了多少泡,磨破后很疼痛,还变得粗糙难看起来,但母亲没有一句怨言。
母亲纳鞋底的麻绳都是自己种植在自留地边上的岑麻和生产队分的岑麻杆,成熟后用水泡、晒干再扒下来的麻皮。看母亲搓麻绳是一种享受,她把一只脚的裤管挽上大褪,抽出两根细长的麻皮,在手掌上轻吐一点唾沫,就在腿上搓开了。那动作像人念经一样,神态淡定、恬静、安然,一点也不受外界干扰。搓麻绳用的力度很有讲究,用力均匀,搓出麻绳也就粗细均匀,否则就松紧不等、纳起鞋底来就费力气。母亲在搓麻绳时,常常搓得手掌脱皮、腿部渗出细细的血红色。
鞋底纳好后、母亲就开始做鞋面,选上一两块结实较好的布,把这些布糊好,外一层内一层,中间一层加入一些旧布棉絮层层压实,再把鞋面一针一针地缝制在鞋底上,鞋帮黑的浓重;白布裏边,黑白分明、精致大方,一双崭新的布鞋就做好了。
那个年代家里没钱买鞋子,父亲的鞋、我们姐弟六人的鞋,全靠母亲一针一线缝制,记得母亲每年从过大年就开始做准备工作,剪鞋样、搓麻绳、纳鞋底、上鞋面布,从没见母亲早睡过一晚。童年的我,每晚都是伴随着母亲纳鞋底的细微沙沙声入睡。母亲在煤油灯下孤坐的身影,至今还深深地印在我的脑海里。
如今,会做布鞋的女性是越来越少了,这份传统的女红已被慢慢遗忘在岁月里,而由此带来的温暖和感动也将停留在一段难忘的记忆里。
在寒冷的冬天,每每想起母亲用所有辛苦,把慈爱一针一线缝进一双双千层底,一双脚丫包上软软的布鞋,暖暖的、没有一丝寒意,可以轻松舒适地走来走去。脚暖了,整个身体一天都是舒舒服服的,心情总是那样美好。伴随着我一步一步长大成人,却耗尽了母亲的青春年华,这结实的鞋底、厚厚的鞋面,凝聚了多少温暖的母爱!